大明第一浪子唐伯虎:风流是苦难的表象

1523年,明嘉靖二年。秋天,一个苏州人草草过完一生,离开人世,享年仅54岁。他是那个时代的loser,功名、家庭和事业,无一成功。虽曾大喜大悲,然而悲总大于喜。
不过,离世前,他写了一首诗,把一个浪子的坦荡和无畏表现得淋漓尽致:
生在阳间有散场,死归地府也何妨?
地府阳间具相似,只当漂流在异乡。
所谓人生,被这个濒死之人看得透透的。世俗的成功学,已然框不住他离经叛道、率性自为的生命轨迹。同时代人鄙视他,嘲笑他,骂他loser的时候,他早已没了往昔的愤怒,也没了辩解的需求,只是露出了长者般的微笑。
在他死后半个世纪内,晚明——一个人性大解放的时代到来,多少知识分子奉他为先驱、老师,高举他的旗帜,弘扬他的精神。

他在狂士李贽身上复活,在性灵大师袁宏道身上复活,在冯梦龙的小说里复活,在周星驰的电影里复活,在佳士得秋拍上复活……多少年来,他一次次“复活”,那些笑他骂他的人,早归尘与土。
一个失败者,“活”成了最成功的模样,而那些定义他失败的人,简直失败得一塌糊涂。
历史,跟所有人扮了个鬼脸;只有他,唐伯虎,报之以狂笑。
01
五百年前,唐伯虎生活在“最是红尘中一二等风流富贵地”——苏州,用画笔和诗笔铺开繁华胜景与奇幻人生。
整个苏州,天天都是“双11”的狂热气氛,人们很high,花钱买快乐。穷人有穷人的乐子,富人有富人的乐子。用唐伯虎的诗来描述:
江南人尽似神仙,四季看花过一年。
赶早市都清早起,游山船直到山边。
贫逢节令皆沽酒,富买时鲜不论钱。
吏部门前石碑上,苏州两字指摩穿。
青少年时期,大概是唐伯虎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。
他出生在明成化六年(1470),本名唐寅。伯虎,是他的字。曾祖父那一辈,唐家就在苏州阊门一带经商,家业传到唐伯虎父亲手里时,他们已妥妥地过上中产的生活。
父亲唐广德虽然还是生意人,但他没打算让儿子走父祖辈的路。他为儿子请来老师,为其开启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性。
唐伯虎不负父望,很快脱颖而出。他性极聪颖,才锋无前,16岁参加秀才考试,高中第一名。小小年纪,在苏州文化圈名气不小。

此时,他结识了一生中最为重要的几个朋友。比他大11岁的苏州文坛新一代领袖祝枝山,主动向他交好。唐伯虎恃才傲物,有一种宇宙无敌的少年狂。他起初不搭理祝,祝并不介意,多次投书示好,最终成为影响他一生的密友。
还有文徵明、张灵,那个时代最耀眼的新星,借着气味相投的指引,自觉抱团,走在了一起。
19岁,唐伯虎娶妻徐氏。小夫妻感情和睦,不久生下儿子。
这个时期的唐伯虎,就像新车上了油,人生顺溜得很。科举、家庭、友情、才气,一把好牌抓在手里,怎么打都赢。
20来岁的唐伯虎,已经拥有了50来岁的马云才有的状态:有才(财)任性,风光无限,得意狂放,想怎么玩就怎么玩,人生无处不成功,无时不快活。
他跨界唱歌演戏,任达放诞。曾与张灵、祝枝山三人扮作乞丐,在雨中唱莲花落,得了打赏就去买酒痛饮。他以此为乐,说,可惜这种快乐,连李白都体会不到。
02
命运似乎也有它的守恒定律:人生太顺遂,岂不是要上天了?于是,就有了挫折,有了苦难。
唐伯虎一生的色彩,在24岁左右基本就泼洒出去了。此后,尽管他可以画出最绚丽的山水,最美丽的仕女,但他的人生底色已经越来越淡,越来越淡。
弘治六年(1493)前后,唐伯虎遭遇人生的第一次重创。他甚至来不及反应,老天就收走了他的亲情群。先是父亲生病去世,接着母亲、妻子、儿子相继而殁。
这还不算完。首次扛起家庭重担的唐伯虎,在连续办完家人的丧事后,连给妹妹置嫁妆的钱都没有了。次年春天,他满怀内疚,草草将妹妹嫁了出去,没想到,不久就听到了妹妹在婆家自杀的噩耗。
短短的时间,一个幸福的七口之家,只剩下唐伯虎兄弟俩。
回想此前肆意纵情的日子,恍如隔世。26岁那年,唐伯虎已愁出了白发。
命运要击垮一个饱经沧桑的人,很难;但要击垮一个顺风顺水的人,太容易。
如果不是老大哥祝枝山的规劝,唐伯虎或许早已沉沦到底。我们熟悉的唐伯虎,将会是另一副模样:也许是个废柴,也许泯然众人。
此时,唐伯虎的放浪,有一种借酒消愁愁更愁的无奈,有一种把自己往死里整的决绝,连风流界的扛把子祝枝山都看不过眼。祝规劝他说,令尊生前最大的愿望,就是看到你考取功名。
一语惊醒梦中人。唐伯虎重新振作,埋头苦读。他准备为他父亲再活一次。
他在《夜读》一诗中说:
夜来枕上细思量,独卧残灯漏转长。
深虑鬓毛随世白,不知腰带几时黄。
人言死后还三跳,我要生前做一场。
名不显时心不朽,再挑灯火看文章。
这样一个深夜勤奋备考的唐伯虎,是我们所陌生的唐伯虎。但他也是真实的唐伯虎。
03
用才气对抗命运,唐伯虎扳回一局。
弘治十一年(1498),秋天,他参加应天府乡试,三场考下来,一举拔得头筹,成为大名鼎鼎的“唐解元”。
东山再起的唐伯虎,名声迅速达到顶点。主持应天府乡试的主考官太子洗马梁储,非常赏识他的文采,回京后逢人便夸。一堆知名、不知名的人排着队,想与他结交,有的是气味相投,有的是要攀附他的名气。
他在此时续娶了一名女子。这名女子也在憧憬着,他在不久的将来考中状元,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。

境遇一顺,唐伯虎的疏狂本性又回来了。
进京参加会试的路上,一个名叫徐经的江阴巨富子弟成了唐伯虎的超级粉丝。同船北上,富家子管吃管喝管娱乐,两人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。
抵京后,徐经不仅安排了唐伯虎粉丝见面会,还带着厚礼游走于豪门大宅。据说,他们拜访了会试主考官、礼部右侍郎程敏政和礼部尚书大学士李东阳。
会试考完,尚未放榜,就有言官弹劾程敏政私漏试题给徐经和唐伯虎。
这事最终因无有力证据,成了莫须有的指控,但牵涉其中的几人,命运已被改写——
程敏政,一个踌躇满志的政治家,骤然断送了政治前途与一世清名,愤恨而死。
徐经,余生再也未能走出科场作弊案的阴影,终生郁郁不自伸,以35岁壮龄客死翻案途中。
唐伯虎,继家庭大变故之后,遭遇命运的二连击,在世事无常、倏忽荣辱中产生了强烈的幻灭感。“镜里自看成一笑,半生傀儡局中人。”他在诗中如此自嘲,嘲笑自己看不穿。
人生就像海上的波浪,有时起,有时落。这次命运直落,直接关闭了唐伯虎通往世俗成功的大门。
很难想象,心高气傲的唐伯虎是如何鼓足勇气回到苏州的。
他的声誉严重受损,此前捧他、粉他的人,开始踩他、黑他。他们曾经如蚁附膻,巴结唐伯虎,是觉得自己买了一张中奖率奇高的彩券,如今彩券失效,就成废纸一张。
首先弃他而去的是他续娶的妻子,顺手卷走了他所有的财物。
他在给挚友文徵明的信中说,连家里的狗都咬他,不让他进门。
人生得意,整个世界都顺着你;人生失意,连狗都与你作对。命运,就是这么赤裸裸,这么现实。
04
不曾深夜痛哭,不足以语人生。
这句话在别人是一碗鸡汤,在唐伯虎是一杯水,冷暖自知。
都说三十而立,唐伯虎差点三十而垮掉。
他已经“死”过一次,何妨再“死”一次?在安顿好弟弟之后,他决定来一场千里远游。人回到山水之间,也就无生无死,无念无欲。
当然,说得难听点,这是唐伯虎的自我放逐,逃避故乡,逃避冷眼和嘲笑。
他先坐船去了镇江,登上金山寺,遥望天际隐约在烟霭中的金陵,想到当年身为唐解元春风得意的日子,不堪回首。

他又过江到了扬州,游览了瘦西湖。然后逆江而上,过芜湖,游庐山,观赤壁遗址。接着南下,游岳阳楼,观洞庭湖,上衡山。由此向东入福建,游武夷山、九鲤湖,从浙江回程。一路游览雁荡山、普陀山、西湖,再沿富春江上行入安徽,登上黄山、九华山。
一年后,他回到故乡,看过了许多美景,看过了许多美女,埋葬了记忆,迷失在地图上每一道短暂的光阴。
看来,唐伯虎已度过了一生中最低潮的时刻。最爱君可以在这里简单复盘一下那场科举作弊案的历史影响。
苦难劫厄,对每个人的意义是不一样的。科举案后,唐伯虎彻底回归体制外,人生获得了大解放——
科举求名之路从此断绝,使他摆脱了先人的期望、家族的责任;他离婚、析产,斩断了人事上的羁绊,从此“落拓迂疏不事家”;由于不能占鳌头、登台省,他自动卸下了“文以载道”的传统责任,可以去追求个人艺术上的独树一帜。
科举案,作为标注在他身上的不良纪录,也消除了他内心的道德禁忌。
唐伯虎之所以是唐伯虎,是因为他能将一个负面事件,以自己非凡的识见、奇思和胆量奋力反转出一片新天地。
所有人对他喊loser的时候,他却迎来了最大的成功。在他的表面颓放之下,掩藏着对人生的精心设计。而这种人生示范意义,注定垂范百年,在李贽、袁宏道等人身上得以发扬光大。
读历史的人,总喜欢做些自私的假设。在唐伯虎身上,最爱君也会这样“庆幸”地假设——
如果没有1499年的科场案,唐家也许将走出一个大官,而世间则少了一位唐伯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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